“诗人为何写作?”
关于这个问题,来自不同时代、不同国家的九位诗人做出了各自的回答。或是为了见证,或是为了创造,或许仅仅是为了一首诗本身的存在。它跨越时间与空间的障碍,与记忆、与生命、与万物同在。
今天仍然热爱诗歌的你,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呢?欢迎留言与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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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奥登
“有时候,当我邂逅一本书,会感到这本书只为我一人而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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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斯坦·休·奥登(WystanHughAuden,—),20世纪上半叶最有影响的英美诗人之一。
“你为谁写作?”作家,至少是诗人,经常被人们如此问及,尽管提问者对这个问题应该知道得更加清楚。这个问题当然愚蠢,但我也可以给一个愚蠢的答案。有时候,当我邂逅一本书,会感到这本书只为我一人而写。就像唯恐失去的恋人,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存在。拥有一百万个这样的读者,他们之间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他们带着激情阅读,却从不相互交谈,这,对于每一位作家来说,无疑是一个白日梦。
02.布罗茨基
“我们可以说,写诗也是练习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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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瑟夫·布罗茨基(JosephBrodsky,—),俄罗斯犹太裔美国诗人。
一件艺术作品,永远是要比其创造者更持久。把柏拉图的话稍加改造,我们可以说,写诗也是练习死亡。但是,除了纯粹语言学上的必要性之外,促使你写作的,与其说是操心你那会消亡的肉体,不如说是迫切需要使你的世界——你的个人文明——的某些事物可以免于陷入你自己那非语义学的延续性。艺术不是更好的存在,而是另类的存在;它不是为了逃避现实,而是相反,为了激活现实。它是一个心灵,寻觅肉体但找到词语。就曼德尔施塔姆而言,词语碰巧是俄语的词语。
03.波利蒂基
“诗歌可以将完全陌生的人的内心紧紧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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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蒂亚斯·波利蒂基(MatthiasPolitycki,—),德国当代诗人、小说家。
我写一首诗,是为了有人能在什么时候读到它、为之触动,并分享我想表达的、潜藏在诗歌中的情感。因为他熟悉此中的情感,因为我的诗歌精准地击中了他,击中了他长久以来因找不到合适表达而不得不以沉默掩盖的部分。忽然之间,他抓住了它!他甚至将我视作真正懂他的人,尽管我们素昧平生。诗歌可以将完全陌生的人的内心紧紧相连。
反之亦然:我也在未来的读者中找到了懂我的人。尽管多年以后,或具体的机缘都模糊不清,但总还是有的!这种想法听上去简单,但我先得足够老,老得让我能够这么想。因为这种想法无外乎是:即使在进行写作这项世间最孤单的工作时,我们也并不是一个人!我们借助诗歌进行一段时空错位的对话,这在写作时就能使人心怀感激。如果哪首诗碰巧说出了咒语、触动了灵魂,在特定时间或从某种特定意义上(但总是存在的!)成为改变某个读者一生的礼物,那么这位读者之于那个写作时孤独幻想,事后才从他所处的社群中获得慷慨补偿的人也是一份礼物。
04.拉金
“我相信每首诗都必须成为它自身新鲜创造的唯一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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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普·拉金(PhilipLarkin,-),被公认为是继T.S.艾略特之后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英国诗人。
我写诗是为了留存我看过/想过/感觉过的东西(如果我还可以这样来表明一种错综复杂的体验的话)。这么做既是为我自己也是为了别人,尽管我觉得我首先应当负责的对象只是体验本身。我努力使之免于遗忘,全都是为了它的缘故。我完全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我想,一切艺术的底层深处,都潜藏着留存永驻的冲动。因此,我的诗通常都与我自己的私人生活有关,但也并不尽然。因为我可以想象我从未见过的马,或某一位新娘的情感,而不必非要当过女人或结过婚。
作为一条指导原则,我相信每首诗都必须成为它自身新鲜创造的唯一宇宙。因此我并不信奉任何“传统”或某种共同神话的道具锦囊,或在诗歌里随意援引其他诗歌或诗人的用典掌故。我觉得最后一条让人很不舒坦,它就像文学仆从在言语之间总想让你知道他们结识了哪些有门路的人。诗人的唯一向导应该只是他自身的判断力。如果这种判断力有缺陷,那么他的诗歌就会有缺陷。与其对他人言听计从,还不如自行判断。对于当代诗坛,我只能说,依据我这些想法来创作的诗歌实在太少了。如果这一类诗歌的数量充足,我也就没有那么大的动力非要自己动手写了。
05.沃尔科特
“我从来没有把写诗和祈祷分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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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里克·沃尔科特(DerekWalcott,-),诗人、剧作家、画家。年,他因作品“具有伟大的光彩,历史的视野,献身多元文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有些话人们在访谈中不说,因为会显得傲慢、感伤,或者太神秘。我从来没有把写诗和祈祷分别开来。我越来越觉得它是一种天命,一种宗教天命。我在《另外一生》中描述的,关于在山上感受到的一种幻灭,是年轻作家常有的经验。我感到忧郁的甜蜜,一种生命有限之感,或者无限,一种感恩之情,因为你的所感是一种天赐,为此而感恩,也因为大地的美、把我们包裹起来的生活的美而感恩。当一个年轻作家有了这样强烈的感受,它能让你流泪。那是一种清澈的泪水,自然而然流淌下来,而不是从扭曲的脸上淌下的。感受到它的身体融化了,变成它所见到的东西。这个过程在诗人内部持续下去。也许会在某些方面被压抑,但我认为我们在生命中继续追求那种自我消融之感,那个“我”不再重要的感觉。那是一种狂喜。年岁渐长之后,那种感觉就不常有了。特拉赫恩(Traherne)有一段话很好,他把儿童比作蹦跳的珠宝,一旦他们学会了世界肮脏的手法,就不再是了。这并非那么神秘。最终,正如叶芝所说:“如此甜蜜流入胸膛,我们笑对一切,一切所见都有福了。”那种感觉从来都不曾泯灭。是一种祝福,一种传递。是一种感激,真的。一个诗人保留越多这种东西,他的性情就越真。我心中一直都有那种感激。以我的写作而言,我从来没觉得我做得到,但我也从来没觉得自己有须臾离弃。所以,在《另外一生》里,我不过是在记录一个特定的时刻而已。
06.黑塞
“不过它默默给出光明,亦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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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曼·黑塞(HermannHesse,-),德国作家,诗人。出生在德国,年迁居瑞士,年46岁入瑞士籍。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编辑部来信
“非常感谢您的感人诗句,
它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记,
可惜它不十分适合我们的报纸。
对此我们深感遗憾歉意。”
每天都有这位那位编辑,
寄给我这样的信,一叶又一叶,
闻着就像秋季,失落的儿子明白,
他无家乡可去。
对我而言,写诗全无目的,
借着桌上台灯,我将诗篇读起,
也许灯也不愿听,
不过它默默给出光明,亦足矣。
.11.9
07.井上靖
“这不过是我的一种自我表现的方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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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上靖(InoueYasushi,-),出生于日本北海道旭川市,日本著名作家、评论家、学者,日中友好社会活动家。
战后,我开始回顾和审视自己——这个长久以来一直沉湎于“不跟了”的状态的新闻记者。我突然意识到,是时候做出抉择了:要继续做新闻记者,那就正正经经地好好做;如若不然,就该另谋出路。
我突然产生了很强的自我表现欲。像我这样长期躲在报社的角落里生存的人,迟早会有这么一次头脑发热似的改变。这也许是在新闻机构中长期压抑着不表达自己的小角色们对自我的一种反抗吧。战后,我开始写起了诗和小说,尽管我既不想做诗人也不想当作家,这不过是我的一种自我表现的方式而已。
08.蓝蓝
“没有哪个诗人愿意为苦难写诗,但这并不是拒绝诗歌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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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蓝,原名胡兰兰,祖籍河南,年生于山东烟台,诗人和随笔及童话作家。
生活的漫画化是消除尊严的手段,不仅如此,它顺带解构了一切严肃思索所必需的东西——庄重、苦难、哀泣和羞耻心。它是滑稽小丑的舞场,是那些对自身处境无能为力者杯中自嘲的泡沫,是掩藏在笑声中沮丧的叹息。思想和艺术的漫画性,是一切变态扭曲时代最显著的美学特征。然而,向猛兽做鬼脸却并不是人类面对伤害和压力唯一的回应方式,即使是阿多诺在提出对抒情诗的诘问之后——他不是也曾为没能和保罗·策兰会面而有多不安,甚至也修正过自己关于战后艺术的某些看法么?
坚持抒情诗的写作,说到底是从人的感受出发,抵达语言创造的真实。尽管在此过程中,人的情感方式、亲历体验,会分化为抽象的观念和理念,但抒情诗能够携带生活复杂感受、由此及彼以及从特殊到普遍的特性,通过语言将它们细节化和具体化,从而再次返回人的想象力和感受之中。没有哪个诗人愿意为苦难写诗,但这并不是拒绝诗歌的理由。在此,诗歌承担的是记录和见证的责任,为了那些人性中最微观风暴的呈现和意义的建设,《罗马尼亚当代抒情诗选》无疑是一个文本上的例证。
09.西川
“我不知道背后是什么东西在推着我走,也许就是创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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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川,自80年代起即投身于全国性的青年诗歌运动,当代著名诗人。
里尔克说,说到底诗歌写作依赖经验。这个经验写作,包括生活经验和文学经验。每个人随着年龄增长都会积累很多经验,很多人写不动了,是因为他对生活中的诗意本身没有发现。一个有创造力的诗人需要在生活中发现过去认为没有诗意的东西。我曾经读过波兰诗人赫伯特的一首诗,他写小手指,是“向内弯曲的小手指”——自从诗歌诞生以来我们跟小手指相处了几千年,但没有人发现过这“向内弯曲”的诗意。所以好的诗人一定有这样的能力,而大多数所谓的诗人是没有这种能力的。
在当今这样的环境里,你需要有巨大的能力去发现并非传统意义的诗意,发现同时伴随着强大的发明。这需要强有力的诗人。我的身体不再生长,但是我的灵魂依然在长个儿,每一次有所发现,都给我带来很大的乐趣,感觉依然在生长,依然在往前走。我不知道背后是什么东西在推着我走,也许就是创造力。
文字
选自1.《染匠之手》,[英]W.H.奥登著,胡桑译,上海译文出版社,年1月
2.《小于一》,[美]约瑟夫·布罗茨基著,黄灿然译,上海译文出版社,年1月
3.《在光与万物背后》,[德]马蒂亚斯·波利蒂基著,胡蔚译,贵州人民出版社,年2月
4.《应邀之作:拉金随笔》,[英]菲利普·拉金著,李晖译,上海译文出版社,年6月
5.《巴黎评论·诗人访谈》德里克·沃尔科特部分,杨铁军译,人民文学出版社,年11月
6.《黑塞文集》,[德]赫尔曼·黑塞著,张佩芬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年4月
7.《青春放浪》,[日]井上靖著,蔡春晓译,重庆出版社,年1月
8.《花神的梯子》,蓝蓝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年6月
9.访谈:中华读书报,《西川谈创作:我的诗歌越来越直截了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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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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