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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届“龙华杯”全国“奋斗之城”散文大赛
三等奖获奖作品《你好，东莞》
作者：安朵
《你好，东莞》
１那是平淡无奇的早晨，阳光破窗倾泻而入，桌上盆栽葱茏可人，墙面木质相框独具匠心。格子间在眼前摇晃，眼一花，竟什么也看不清了。摁掉屏幕刺眼的光，用笔写好辞职申请，经过一排排电脑屏幕，那旋转的图形，如群魔乱舞，龇牙咧嘴，不忍直视。我加快脚步，走进老总那间奢华的办公室。他难以置信地从那宽大舒适的旋转椅上抬起头来，这一次，我迎着他的目光坚定点头。三个月来，被他无情斥骂时，每次我都低下头。他骂我，是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是能让我感受到他对我仍抱持着超高期望值的。他不是半路出家的暴发户，而是热爱设计到极点的人，从一个小工作室到拥有公司，及至现在，他仍是公司首席设计师。面试时，也没有太多过问工作之外的问题，只要求有独立宿舍即可。可报到那天，负责行政的女孩说，公司住房紧张，没有单人间。“就这一间了”，她带着爱住不住的表情。八月底的广东正是秋老虎不可一世的时段，宿舍分里外间，每间仅容下两张床，狭小的空间住四人。对于经常写字的我来说，意味着晚上没可能写东西，更别提看书。“老板答应我住独立宿舍”。那女孩瞥了我一眼，丢下我自己下楼，不到三分钟她又上来说，“老板娘请你去一趟”。那里是高楼顶层，依次往下是食堂，办公室……八月的下午，我感觉一股热气正从脚底上蹿，升腾，直冲头顶，刚坐车，拖着沉重行李的我感到一阵眩晕。“听她们说你不满意宿舍？”她带着质问的语气，我甚至没看清楚眼前的人长什么样子。“这是面试时谈好的”。“我还不知道你能为公司创造出什么，你做的好，公司给你在外面专门另租高级公寓都没问题……”她音量很高，外间的同事，都听得一清二楚。来这里之前，我刚搬离前单位租住的公寓，两室一厅，空调、电视、热水器等生活设施一应俱全。一直想尝试一份带着高度创意的工作。邱博，一个我非常敬重的博士，他经常说我是典型双子座，敢于挑战，勇于变化，他又带着意味深长的提醒口吻，双子注定一半明媚，一半悲伤，必须要调控好，否则变化带来的不是重生，就是毁灭。我向来自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却还是偷偷问了度娘双子有哪些禁忌，再想到这翻天覆地的一次改变，心里不免惴惴然。当晚，要冲凉才发现，要穿过几十米的走廊去厨房用水桶提热水回宿舍。提一桶水费劲回房间里洗了澡，却又冒出一身汗来，置身在那个热气蒸腾的四人间的狭小空间里，眼泪没有预兆地滚落了。我很想跟从前的同事打电话，但我一个也没有打出去。前一天晚上，他们还在喧闹的KTV里为我送行，预祝我前程似锦。忽然觉得，自己努力好久，只不过换了份工作，就瞬间被无家可归的悲凉挟裹。２第一天，必须在下班前完成一个广告提案。不幸的是，我已得罪了老板娘。面对她迫人的气势，我淡淡地说，“我是来工作的，您何必跟我生气。”“以后你做的文案，都要先拿来给我过目”。当时不过逞口头之快，果不其然，第一份提案，被她骂得狗血淋头。后来我不再解释，等她骂完了，我就安静走出来继续工作。坐在隔壁的同事不忍心看我一脸倔强忍泪水，私下偷偷对我说“她只是喜欢所有事都去参与，以强调自己的位置，你多说些好听的就好了。”美其名曰是策划总监，但策划部门就我一个光杆司令，我要同时面对三个设计部门。写设计说明，只要跟设计师沟通，了解设计思路，相对简单；各类画册文字，构思故事，赋予文化内涵，也不难；最让我头痛的莫过于策划案，根本不了解市场需要，没有市场调查，只能闭屋造车。我完全没料到这样一个小有名气的设计公司，居然不安排搞策划的人去做市场调查。第一个月里就面临一个非常重要的策划案。只有策划方案被客户认可了，公司才有望拿到这笔几十万的定单。文稿框架，前任策划总监在我到岗前已写好。当时这个家伙极尽溢美之词称赞公司，我之后才明白，他只想尽快找到替身而已。客户方是重庆的一家国企，一直电话催促着要见策划师，我花了整整一个星期写完策划案，尽管是闭屋造车，可是看起来有模有样。老总看后默不作声，同事偷偷告诉我，他们的设计作品至少被退稿两次以上才会定稿。“你厉害，居然可一次通过”。其实他们不知道挨骂已成了我的家常便饭。他骂我时，像骂他那帮清一色的男设计师一样，爆粗口，我从来没有受过类似的委屈，强睁着满是泪水的双眼，没有了说话的力气。也许来到这里，似乎是要把我从前的自信全部打碎了重建。我打小踏实勤奋，家里有整面墙都贴满我的奖状。大学毕业时，荣誉证书装满一个大木箱。我爸开玩笑说，那个木箱就是我的嫁妆。被赞美的多了，以至于我似乎不能承受一丁点委屈，偶尔犯了小错，爸妈还没有开口，自个儿眼泪已经扑嗽嗽滚落。重庆的客户给了最后会见期限。临走前的晚饭上，老板娘端着碗过来在我身旁坐下。“我考考你，看你的功课做得怎样？”我没作声，她问了几个问题，我完全不懂。她声音大起来，“我问你问题你怎么不回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说话我都不怕，一听到你说，我就怕。”这句脱口而出的大实话，让她异常生气，起身离开座位，边走边大发脾气。我真的紧张起来，尽管知道她不喜欢我，可我得把工作做好，这是职责所在。赶紧去办公室，把要讲解的文稿都打印出来，又在网上查询了许多讲解方式及注意事项。回到宿舍，自己试着讲了一遍，又大概想了一下别人会提的问题，这才把资料装进背包里，准备在飞机上再看一遍。本来这是我一个人的行程，盛怒下的老板娘，安排了她手下的一个主管与我同行，还带着录音笔。小时候我妈经常说我犟，不知道服软。对于讲解我根本不怕，临走前的恶补小有成效，加上我采用了小小的心理战术，扬长避短，尽量避开了自己不太熟稔的地方。那个国企上至总经理，下至各部门主要领导人坐满了会议室。我清了清嗓子，花了一个多小时讲解整个策划思路。我想大概是洪亮的声音，流利的话语，还算清晰的思路，镇住场子的缘故，据说挑剔了好几个策划公司的国企老总，居然没挑我什么毛病，甚至当下没再过问太多细节。同去的女孩，在吃饭的时候，悄声跟我说：“我真没有想到，你讲得这么好，客户都说不错呢！”她的前一句在我意料之中，对于自己花了一个星期写就的方案，要我讲下来自然不难。而后一句却在意料之外，我没有想到会得到客户称赞。对方公司负责市场与行政的两位经理，亲自带我们去吃重庆火锅，再送我们回酒店，并帮忙开好了房间的空调之后才走。同去的女孩一脸兴奋：“这都是因为你讲得好，我们才得到这样的礼遇”。我心里很惭愧，这次纯属纸上谈兵，我暗下决心回去后要当个名副其实的策划总监。在回程的飞机上，经由这个同行的女孩之口，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工资光底薪就已超过了很多干了几年的老员工，我想起前台行政女孩子的眼神，想起老板娘的苛责，想起老总的痛骂，想起刚到达时其他部门总监一脸不屑的表情……似乎一切都有了答案。３那次回去后，老板娘没再找过我麻烦，也不再天天过问我的工作。我这个完全没有行业经验，也没有美术和设计功底的人，做出来的提案，竟然也会被美术专业的设计师同事们称赞。不过这小小的开心，仅来自于自我成长的心理安慰。每天加班到深夜，每周工作六天，常常还要在难得休息的周日，随时被电话叫到电脑前修改提案。办公室里基本是年轻人，可是这却是一群被高压、高强度工作所累的年轻人。记得面试那天，我经过办公室听到音乐时还非常开心，心想一边上班一边听音乐的氛围多好啊。可当自己置身其中，每天高分贝的声音一整天响着，震得耳朵嗡嗡作响。我这才知道这里的音乐只是一种起刺激作用的声响。每个人的工作量都很大，工资要跟工作量挂钩，除完成既定额度外，再根据完成量提成。有的设计师，一整天都戴着耳机画图。我自己为了避免干扰，也时常一戴上耳机就是一整天，耳朵隐隐痛。每天不停工作，然后上一层楼去吃饭，再上一层楼去休息。有时，甚至半个月不曾下去这高楼。在偶尔深夜加班后回顶楼休息的时候，在夜风里望着远处灯光，像是隔了一个世界的距离，恍惚且遥远。到书架边翻阅各种书籍寻找创意灵感，路过别的部门，看到每台电脑上不停翻转的图形，看到一张张在电脑前通红的、油光发亮的脸庞，一个个年轻却沉默的、了无生机的表情，我的心瞬间无法呼吸。我靠在那一排排摆满琳琅满目时尚设计书籍的书架上，有种头晕目炫的迷茫。那绝不是你在柔软的沙发上，以最舒服的姿势翻阅杂志的心情。为了一个能够被老板认可，被客户认同的产品名称，我可能要翻上几十、上百本的创意书刊，要绞尽脑汁调动所有脑细胞来思考。而费尽千辛万苦写就得方案，也许换来的只是无情的否定。唯一让我感到放松的时刻，是很快跟同事们熟稔起来，每天吃饭时，大家会端着饭盒，到外面天台上，边吃边聊。我想，如果没有发生下面的事，可能我会在这里工作更长一些时间。４那天上班，发现整个办公室都在交头接耳，一个平时关系不错的女孩悄悄凑到我耳边说，办公室有好几个女孩的内衣都不见了，起初以为是被风刮走，后来相继的失踪让大家疑惑起来，而我们宿舍就在办公室楼上，外人是进不去的，这意味着，偷走内衣的人，一定就是办公室的某个人，据说正是有人偶然发现这一秘密，才引起今天办公室里的纷纷议论。我顿感背后凉飕飕，这种典型的恋物癖，以前都出现在小说或网上，从没想过竟有这样一个人与自己在同一空间，这让我顿感惊悚。老总大发雷霆，把所有男同事都叫进会议室，开了整整一上午会，但散会后，却没有透露任何会议过程和处理结果。男同事集体对此事三缄其口，绝口不提。几个爱八卦的女生几次追问无果后，大家渐渐继续忙于工作，此事就此搁下。除了惴惴不安，除了不再把内衣晾在屋外，除了每天睡前再三检查门窗，我什么也做不了。我终于还是搬到到了独立房间，可是每晚都害怕，总觉得不太安全。那三个月的时光，恍若三年。那高楼之上的情形刀刻一样，在记忆里生了根。那整日里开着灯的高楼，那高分贝的音乐，似乎一直在不停地叫嚣着，那些张在电脑前疲倦地红着眼的年轻面容，似乎还在眼前闪着，走起路来总是扬着头的老板娘其实也没有那么凶，有一天晚上我加班的时候，她轻轻地走过来放一块巧克力在我桌上又一言不发地走开，还有那个我猜测的有恋物癖的同事，他的状况是不是有好转起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感觉自己历经了一场梦魇，我甚至在简历上抹去了那样一段看起来光鲜靓丽的职业生涯，一个美丽的名字——策划总监。我从没想过，某天可以穿过那段逼仄的记忆，这样风清云淡地记述过往，且安心踏实地生活在东莞这方热土上。我无数次路过那曾经的高楼，再没有去看看。因为我知道，在这个城市里的不计其数的高楼之上，每天都上演着比我所知道的，所历经的更曲折的人生故事，有着更多历经磨折的灵魂。但我们都一样，前赴后继，一旦来到，就想留下来，有的走了，还会再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这方包容务实的土地上，尽情挥洒青春和汗水。作者简介
安朵，陕西安康人，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博士在读。散文集入选东莞市文化精品出版项目。
作品见于《芙蓉》《文学界》《贵州文学》《草原》《深圳文学》等刊。曾在中国作家网举办的“包商杯”全国高校征文、“沁朗杯”全国青年文学大赛、“钓鱼城”全国大学生创意写作大赛中获奖。
完
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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